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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就是不安分,聯想起方才桌上她用膳時的速度,猜到應是吃急了,有些積食,便道:“今日天色不錯,在庭中看書如何?”

一聽能出去溜達,岑睿喜不自禁,忙不疊地抱起書,率先躥到了殿外。

傅諍在後看著岑睿蹦跶的樣子,好笑地搖搖頭,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。

說是授課,去了後苑的岑睿哪能留住心思在書本上。一雙眼眸從天看到地,眼裏過了許多事物,就是沒過著書上一個字。

傅諍本意便是帶她出來消食,所以也就由得她晃來晃去,逗鳥逗魚逗宮女,自己捧了卷宗坐在蓮池邊上看。

晃了一會的岑睿摸回到了傅諍身邊,看著那尾在傅諍邊游來游去的狗腿鯉魚,道:“這是傅卿養的魚?”

傅諍淺淺應了聲。

在想著如何討好傅諍時的岑睿也曾想過他會不會喜歡養寵,想過貓想過狗,就是沒想過傅諍他居然喜歡養魚……

翻了一半卷宗,傅諍按按太陽穴,正想著怎生如此安靜了,偏頭瞧見蓮池邊睡著了的岑睿。少年的半邊臉浸在毛絨絨的暖陽裏,像面凈透無暇的玉脂,形容尚小但已難掩玉人之姿。

這樣一個人,卻偏偏生在了天底下最骯臟的地方……

傅諍的眸裏滑過絲不忍的情緒,心上突地一疼,呼入的氣息在肺腑裏錯亂開,抑制不住的咳嗽聲從喉嚨裏滾了出來。

岑睿睡得不深,耳旁稍有動靜,人迅速地睜開了眼。看著低聲咳嗽的傅諍,她怔然了下,不覺問道:“傅卿到底患的是什麽病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第二更奉上~

【玖】糟心

傅諍惜字如金地回給了岑睿一句話:“舊疾而已,無大礙。”

然岑睿再遲鈍,也看得出這敷衍的太明顯了,憤懣的皇帝陛下揣著“好心當做驢肝肺”這句話在寢殿裏神神叨叨了一個晚上。

不明內情的來喜公公忠心耿耿地表示如有需要,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糟蹋了主子心意的小賤人!

當皇帝陛下說出小賤人的名字時,來喜公公沈默了,臉皺得像朵幹癟的菊花,鄭重道:“陛下,殺人是犯法的!”

岑睿回報給他一本磚頭厚的《說文解字》。

這頓晚膳傅諍沒有與岑睿一同用,回了暖閣,趁著房內餘留的一絲天光,倒了半瓶藥丸和水咽了下去,和衣躺下昏沈地睡了。睡至半夜,宮內的更漏聲驚醒了他,額角處突突騰地跳得厲害,一閉眼皆是些紛雜鮮紅的畫面,擾得他心神不寧。

憑著記憶摸出了個玉匣,裏面的香薰已用了一大半,挑了些置於香龕中。隨著整個暖閣內彌漫起甘甜溫潤的香氣,傅諍的心緒漸而平靜了下來。掌中的玉匣在燭光下熒光黯淡,就似它原來的主人一樣,質地普通、毫不起眼。傅諍把玩了會,又將其放回了床頭。

香是暖香,暖閣之下又有貫通著地龍,倚著床頭看了會書,傅諍略感口幹,遂起身倒了杯冷茶灌下。放下茶盞時,他的目光落到案頭那疊整齊的文書上,從第一頁起,詳細訴述了近日來燕王的種種動態。不論是與江陰秦家聯姻,還是與晉國長公主街市“偶遇”,裏外都透著股不安分的味道在。

傅諍翻了一遍,沈吟片刻,抽出桌下籠著火星的火盆,將手裏的東西丟了進去。不多時,所有的筆墨紙張在炭火裏化為飛灰。他望了望窗外,眸裏的顏色比夜幕還要黑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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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冬,入了開春,岑睿也開始夜夜難眠了。

無他,燕王回京的隊仗已走到了連潼關外,再過兩日,就要抵達京城了。

這一消息傳出,據說市面上所有針線和綢緞一夜脫銷,亢奮的姑娘、小夥子們夜興不寐地趕著給燕王做香囊。

理政殿內,朝臣們各個臉上容光煥發,一嘴一個燕王,一嘴一個五爺。弄得好像燕王回來,他們就能漲薪水似的。岑睿一個不爽,早朝之上當即宣了個聖意,道是為了開源節流,賑災濟民,爾後三個月的養廉銀全上繳充國庫了。

本朝為防官員間貪汙賄賂之事,行養廉制。除卻每月固有的俸祿之外,額外還會有養廉銀及其他茶酒錢、廚料錢、薪炭錢、馬料錢種種名目繁多的補貼。小算盤一敲,對於那些俸祿常年掌控在自家母老虎手裏的官員們來說,也是筆可觀的私房錢。

岑睿來這一手,沒錢喝花酒的官員們不約而同地飈了兩行老淚。仍有一些人尚抱著一絲僥幸,以養廉銀充國庫,這麽不合綱紀的事,傅首輔那一定通過不得。結果,沒過晌午,噩耗便與尚書省發放的聖旨傳遍了六部,頓時哀鴻遍野,連一向風紀嚴明、廉潔奉公的禦史臺都不得幸免。

三十出頭,今年剛添了兩娃的禦史中丞抱著自家禦史臺主嚎啕大哭:“大人,下官這個月的俸銀剛剛上繳,您的壽禮下官只能用自己不堪入耳的筆墨代替了。”

禦史臺主拍了拍中丞的背,望天感慨,老夫寧願要你不堪入目的筆墨也不想要你送的壯陽補腎藥啊。

原來這禦史中丞的老丈人是開藥店的,專做鹿鞭、羊鞭、牛鞭,各種鞭的買賣。中丞大人為了照顧自己夫人家的生意,每每送禮皆是從那店裏購得。

如此,岑小皇帝成功地在燕王進京前又自黑了一把。

龍貴人評價:幹得漂亮!

但即便剝削了百官,岑睿的愁苦仍不得緩解分毫,隨著燕王的隊伍愈行愈近,她嘴上燎起的水泡也愈來愈多。走起路來都仿佛飄在雲端似的,頂著張因睡眠不足慘白的臉,幽幽地來,幽幽地去。已嚇得好幾個宮人中風倒在床上,連喊撞見了鬼。

傅諍訓了她幾頓,但話說得再難聽,岑睿竟和沒聽見似的,恍惚著繼續恍惚,扮鬼地照樣扮鬼。敵未至,自己的氣勢就坍了大半,傅諍眼眸一沈,便要罰她去太廟跪上一天一夜。

來喜公公忙阻止了首輔大人,將前後因由娓娓道來。岑睿之所以這麽怕燕王,還得從若幹年前說起。岑睿回京認祖歸宗不久,很得孝文帝的喜歡,加了親王爵位,領了丹書鐵券,就差沒在臉上寫四個字“我是太子”了。

所謂樹大招風啊,岑睿才得意了不久,就遇著刺殺了,一樁接著一樁,快趕得上一日三餐的頻率了。刺殺沒什麽,大不了留在王府裏,重兵保護,你能奈我何?可恨的是有人在背後玩陰的啊,少不更事的岑睿就被陰過那麽一回,被誣陷卷入了巫蠱之禍中,在天牢裏吃了幾個月的酷刑,甚至險些喪了命。

幸好孝文帝沒徹底老糊塗,岑睿終洗脫了嫌疑,放出後她多多少少打探出了些蛛絲馬跡,陷害他的人是誰呢?便是遠在千裏之外的——燕王。岑睿能探聽出來,老皇帝更不例外了,奇的是老皇帝竟沒有一點懲處燕王的意思。只撥了一堆又一堆的金銀珍奇去了岑睿府上,以示安撫之意。

小心眼的岑睿將那些金銀統統熔鑄在了一起,造了個巨大無比的蘿蔔造型,刻了她五哥的名字,沒事就朝上面抽鞭子。

來喜公公說到這時很納悶啊,為啥要造個蘿蔔呢?

傅諍輕咳了一聲,旁人不知,這土鱉蘿蔔在清水郡是個很惡毒的罵人話……

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,哪怕現在做了皇帝,岑睿對她這五哥的心理陰影一時半會也消除不了。

得知這一段過往的傅諍稍是訝然,光從岑睿潑皮無賴的表象絲毫看不出她回京後還經了這一番風波……

傍晚,懨懨的岑睿飄進書房,罕見地沒有發現傅諍的影子。

正對著她的書桌上端正擺了本新書《鏡花傳奇》,是本講述傳奇雜記類的讀物。一直被迫泡在文史國綱裏的岑睿非常新鮮,做賊似的往後瞧瞧了,飛快地收絡進了懷裏。

過了半柱香,有宮人來傳了口信,說是首輔他今晚去了魏國公府上與老國公手談,就不來禦書房啦。但是呢,他不來,陛下您還得用功喲,功課在桌上給您留下來了,明天檢查覆習情況。如果首輔他不滿意,陛下您就得打著包袱去太廟陪您的老祖宗們過夜啦,諸如此類威逼利誘的話。

岑睿匪夷所思地捂了捂胸口的書本,傅諍給她留的功課是這個?

裝模作樣地在書桌前寫了一會字後,看傅諍確實沒有來的跡象,岑睿這才四下瞄瞄,從懷裏摸出傳奇。翻開一頁,中間夾了個紙片,拿起一看,是個沒精打采的小狗性狀的疊紙,疊它的人手很巧,疊得活靈活現。岑睿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對勁,這……怎麽有點像現在的她呢?

……

意識到自己被傅諍比作狗的岑睿嗷了一聲,狠狠將疊紙丟到桌上,大呼一聲:“來喜!”

聲音未落,她看到小狗背後的八個小楷“心平氣和”“萬事無憂”。

受到召喚的來喜公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了岑睿面前,看著恢覆了活力的自家主子,喜極而泣:“陛下有何吩咐!”就算殺人放火、強搶民女,不,強搶民男,小人也赴湯蹈火,再所不辭哪!

本想在養心殿再鑄一個蘿蔔的岑睿嘴抽抽:“算了,沒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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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岑睿千不願萬不願,燕王一行人如期到了皇城門外,轉播實況的禮部侍郎捏著小紙條稱,熱情洋溢的百姓們擁堵在城墻底下,眼看要擠破城門了!看來工部各位大人們又要去修城墻了。

我看是你的腦子要修一修了。歪在龍椅上的岑睿幽幽一眼掃去,禮部侍郎吞了口口水,又接受到了來自首輔大人沒有感情的一記冷眼,悄悄的,安靜的,退回了文官隊伍中……

禮部尚書哀怨地看了眼自己兒子,虧這小子當初還考中了進士,在皇帝陛下面前怎麽能用熱情洋溢這個詞呢?用死了爹娘都不嫌過啊。

岑睿做了這麽久的皇帝,別的沒學精,唯狐假虎威學得惟妙惟肖,有傅諍壓陣,她那虛無縹緲的底氣呈數倍膨脹。

到了點,來喜氣喘籲籲地高呼進了殿:“來了!來了!”

百官精神一抖擻,岑睿心咯噔一聲,膨脹的底氣嗖得焉了一半。

來喜站穩腳跟,擦了擦汗嘿嘿道:“是金陵王和大長公主來了。”

“……”嘿你娘個頭啊,被欺騙了感情的岑睿無力地扶住額,這金陵王和大長公主又是哪根蔥啊?

端然立在龍椅下方的傅諍一看岑睿迷茫的表情,就知道前兩晚給她說的皇室宗親那些全白費了,對著來喜淡然道:“燕王殿下呢?”

來喜吞吞吐吐道:“燕王殿下的車架才近了皇城門,突然派人道是要去皇陵祭拜先帝,調頭就往郊外去了。”

人還沒來呢,下馬威就來了。被晾在殿上岑睿一揮手。得,散了,各回各家,各找各媽去。

來喜忙道:“陛下,金陵王和大長公主還等著拜見您呢!”

在傅諍強大的冷壓力下,岑睿搜腸刮肚地苦想了會,終於想起了她那群糟心的兄弟姐妹們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 首先是要說明一下,第八章寫得過於倉促,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(我真是個不要臉的人啊)劇情是要改的。但在榜不能修文,所以會在下周四換榜前改。不影響後續劇情,敬請放心。

其次,有人向我表示被文案騙了,以為是強強,竟然是個養成!我在這說明下,女主到本章過完年才十五,而男主是個老謀深算的謀臣,兩個人年齡閱歷都有巨大差距。女主既非穿越女,又沒金手指,所以咱們還是先養成吧,等女主養大了,再來強強不急。

最後,看到這裏就說明我和親你已經達成初戀了!請不要大意地繼續和我(的文)相親相愛吧!

換個章節名比較符合這章

【拾】兄妹

老皇帝妃嬪不多,前後統共也就留下了七個子女,沒一個是給岑睿省心的。

五個兄長,一個,人前人後比她這個真皇帝還要有皇帝範兒,天天被百姓當活菩薩給供著;

兩個在寺裏當和尚當得好好的,其中一個突然在上個月和去上香的鴻臚寺卿家的小姐王八對綠豆,瞧對了眼。鴻鵠寺卿年近四十才得這一寶貝閨女,竟和個野和尚有了私情,自是勃然大怒,可一查野和尚是當今聖上的三哥,眼冒金星地倒了。宮裏頭的敬太妃脫簪待罪跪在養心殿門口,愁得岑睿揪禿了幾根毛筆桿,最後還是在傅諍的指點下,給那小姐賜了門山高水遠的婚事,半個月內火速嫁了出去。

剩下的,老四麽,便是來喜口中的“金陵王”了,名喚岑雍。和岑睿在民間的大哥一樣,一年照不到一次面,存在感非常薄弱。最出彩的一次表現,是在其正室病逝後請旨扶正他那位庶出側妃。翰林院的那群儒生群情激動地諫言,稱“陛下您敢準了,我們就死給您看哦!”。被唾沫星子淹沒的岑睿被鬧得沒法,給她四哥指了個門當戶對的正妃,又許下恩旨,給那位側妃“平妻”的同等待遇,勉強算是兩全其美。

鬧心啊,真是鬧心。國事都沒時間學著打理,雞毛蒜皮的家事就讓岑睿咬破了無數手帕。

這還沒完,岑睿還有兩姐妹,大的早早被先帝嫁去和親,病死在塞外不提;小的是金陵王的同胞妹妹岑嬛,跟著兄長常駐在金陵。岑睿在團圓宴上見過一面,嗯,那一面這姑娘就把她給推進了數九寒天裏的冰水池子中。岑睿從此對這妹妹只有一個想法,抽她。

這些不美好的回憶造成了岑睿不是很待見金陵王這對兄妹,再不待見,人家遠道而來即是客。兄妹二人上了殿,見了禮,岑睿還得端著張虛偽笑臉,噓寒問暖了番,尤為誇獎了下長公主這幾年出落得更加楚楚有致、顏色動人了。

此言一出,在場的幾個老爺子神色莫測了起來,同各家的青年才俊們交換了個眼神。才俊們心領神會,摩拳擦掌地準備對這位長公主展開攻勢。

取得預期效果的岑睿心滿意足,這段時間內,這丫頭沒空禍害她了。得意不止的她碰到傅諍的眼神,微楞下,傅諍嘴角抿了極小的弧度,分明是在譏笑她的小人得志。

岑睿腹誹,再嘲笑我,我就把這姑娘嫁給你,讓你這輩子都過得情節曲折、劇情離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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壓軸人物燕王不出場,百官也沒了個期待,興致寥寥地散了朝。

大病初愈的秦太師在門下侍中的攙扶下蹣跚地往外走,一人在背後喚住了他的腳步。老太師回首,來人正是首輔傅諍。

傅諍上任至今,除了政事,與其他官員始終保持著疏遠的距離,什麽宴飲郊游之類的娛樂活動一概不參與。用岑睿的話來形容,清心寡欲得像個禿驢。

他這一喚,即時引得眾人側目。

徐氏現任家主徐師下意識看向魏長煙,從門口侍從那裏接過鞭子的魏長煙對著他咧嘴一笑,渾不在意。徐師心一冷,郁悶了。當初先帝憑空招出個首輔,淩駕在眾臣之上,徐氏內部不是沒有過爭議。反對派嚷著要給這首輔大人一點顏色看,更有甚者要采取極端手段除了他;穩重一派如徐師他,則主張按兵不動,持觀望態度,沒準這傅首輔是個識趣的,與他們合作了呢?

可現在看來,徐師握著袖子掂了掂,傅諍那條路絕了,看來還是要從小皇帝那下手才是……他的眸光落在皇帝與金陵王相攜離去的方向,又換了個主意,低聲吩咐隨從道:“去南城把二公子給我找回來。”

秦太師一見傅諍就開始咳,咳得心肝肺都要出來。太醫院設在內城之中,走幾步就到了,老太師被兩個宮人架著送了去。傅諍沒有隨行,目送他而去。走得慢的朝臣逮著機會圍上去,有話沒話地與首輔大人聯絡感情,什麽下官這項事宜處理不當請大人指教;什麽前天那道聖旨下官沒能領悟得透,還請大人點撥……

傅諍停下腳步,看向那個殷勤向他咨詢聖意的官員:“國子監的陳昂陳大人?”

國子監祭酒一看日理萬機的首輔居然準確清楚地喚出了自己的名字,不禁激動地連連點頭。

“身為官學之長連聖旨之上區區百來字裏的意思都領會不到?”傅諍輕輕問。

祭酒唇色發白,傅諍沒再看他,拂袖而去。

避開了眾人耳目,秦太師的咳嗽停了,對旁邊宮人喘著氣道:“老夫感覺好些了,你們尋個安靜地讓老夫歇一歇。對了,再派個人去通知我家裏,今晚不回去用膳了,不用等老夫了。”

一人領命而去,另一人扶著太師在附近一處繁蔭下的石桌上休憩,又被打發去端茶拿點心了。

人將離開,傅諍緩步從樹後廊下走出,老太師嘆道:“我秦家獨善其身這麽長時間,今日被你一句話就給毀了。”

傅諍在旁坐下,答非所問道:“這次科舉考生中有個名叫秦英的,可是太師的孫兒?”

兩日前,傅諍擔任科舉主考的任命狀已發了下來,秦太師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來,無果。便道:“別提了,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孫子。書沒讀多少,小打小鬧而已。”

“太師過謙了。公子的文章我看過,做得不錯。”傅諍如實道,至少比養心殿裏那位好上不止百倍。

科舉期一至,南北各地的士子們陸陸續續齊聚在京城。同武舉比劃一般,一群巧舌如簧、牙尖嘴利的儒生匯聚一堂,少不得出個題,寫個文章,互相比試一番。對自己有信心的還可以攜著文章去考官府上毛遂自薦,此次因為主考傅諍住在宮裏,直接導致副考家的門檻被踩爛換了好幾條。

傅諍閑暇時微服去過幾次國子監和文苑,看了幾場文試,對一個叫秦英的少年印象頗深。回來翻了名單,順著查了下去,與心中所料一般,是秦氏中人。

老太師像是猜到了傅諍話裏的意思,可又不太敢確定,猶豫了下,問了出口:“首輔是什麽意思?”

傅諍笑道:“我看今次的狀元郎已有了人選。”

秦太師老腿一抖,道:“首輔大人是開玩笑的吧?”他的孫子他知道,文采是有,但少年氣盛,不懂世故,秉性剛烈。實在不是個做官的好材料,偏生這孩子一心想進禦史臺,這不是自招禍端麽?連著兩屆科舉,狀元皆出自徐家。依秦太師的意思,讓秦英考個進士,去翰林院等清閑衙門擔個閑職即好。

傅諍這是要把秦家往風口浪尖上推哪,不懷好意,絕對的不懷好意。

“科舉的目的便是選拔賢才,秦英的學識,這屆士子中無人能出其右。”傅諍語氣篤定道。

秦太師一嘀咕,這話說得可一點都不符傅諍的作風哪。心思在腸子裏九曲十八繞地轉了三遍,他悟出了什麽,試探道:“傅大人到底想說什麽?”

這只老狐貍,傅諍直言道:“我聽聞秦英還有個剛剛訂下婚事的妹妹?”

果是此事,秦太師道:“確實如此。”嘆息一聲:“與燕王的這樁婚事是他們父母訂下的,傳到我這已經塵埃落定了。我也回信教訓了他們,只當這個孫女嫁出去就沒這個人了,斷不會與燕王攀親帶故,還請首輔與陛下寬心。”老臉皺了一皺:“若陛下當真忌諱,便拼了秦家的臉面悔婚罷了。”

傅諍的手在桌上敲了敲:“秦太師何處此言?陛下是通情達理之人,怎會毀人婚姻?況且沒有秦家,也會有別的世家。只是……”

來了來了,秦太師繃緊著心聽傅諍悠悠道:“左右是與燕王那邊聯姻,陛下的意思是,是否可以換個人結親呢?”

訂親的人是燕王,事到臨頭換個人?秦太師發覺自己被傅諍帶入了個死胡同裏,要麽讓自己的孫兒做出頭鳥,要麽讓自己的孫女做負義人。進無路,退無門。

老太師回去一路皆在苦苦研究,怎樣才能換成燕王的表弟娶了自己的孫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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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祭拜先帝的燕王遣人傳話來,道是燕王要為先帝守孝三日,三日後再來拜謁當今聖上。因此,當傅諍換了身衣服,步入暢春園時,岑睿那邊的接風宴已進行了小半。

岑睿坐在上首,面色微醺,顯是飲了不少杯了。旁邊的位置是空的,是給傅諍留的。平時她在傅諍管束之下,為免耽誤政事課業,滴酒不沾。偶爾朝宴,也是偷梁換柱,以水充酒,今日岑睿本也這麽打算的。

可她那不省心的妹妹岑嬛過了這麽多年,不僅容貌出色許多,與岑睿作對的本事也長進許多。看著來喜用岑睿獨用的酒註倒酒,掩唇一笑:“皇帝哥哥喝得可是哪尋來的瑤品仙釀?能否分小妹一杯?”

金陵王素來慣著自己這小妹,聽她與岑睿這樣說話,只當妹妹與岑睿這個兄長親近,心裏頗為欣慰,笑著看向上座的岑睿。

來喜手微抖,酒液漫過杯沿,滴落一滴。

岑睿不自然地笑了笑:“六妹所求,朕自然是允的。來喜,去給公主斟酒。”

一個眼神下,伶俐的來喜公公手一翻,將酒註抖倒在桌上,立即跪下道:“小人萬死,請陛下恕罪。”

岑睿沈著臉教訓了兩句,趁勢換了壺正正經經的酒來。

來往兩三回,傅諍在岑睿身邊坐下時,濃烈酒香撲面而來。

岑睿頭一歪,眼笑得彎彎如月牙:“愛卿來了?”

這是……真醉了?岑睿喚傅諍有個規律,生氣時喚首輔大人,平常時喚傅卿,只有在極好的心情下才喚一聲“愛卿。”聲調軟軟的,存著幾分討好與歡欣,像只……

傅諍瞧了眼現在的岑睿,像只醉貓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還是寫到了十二點以後……更新了╭(╯3╰)



【拾壹】對飲

傅諍雖沒趕上岑睿兄妹兩方才那一場刀光劍影,但覷一覷場上的光景,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,先前生出的那一點不快與責備漸行淡了下去。這酒顯是不能再喝了,遂吩咐宮人道:“陛下早膳沒用多少,進一碗羹湯來沖沖酒氣。”

又探手將岑睿手中的杯子強行取了過來,聲音低了幾分,勸道:“陛下莫貪杯。”

上了三分醉意的岑睿竟很是聽話,不吵不鬧地嗯了聲,正襟危坐得像根筆直的木頭。

金陵王岑雍在底下瞧著這一幕,覺著格外的有趣。外界傳得紛紛揚揚,道是當今聖上與首輔間隙鬥深,不滿首輔手眼遮天。今次一看,這傅首輔與他這六弟相處得頗為融洽,傳言到底是傳言哪。

主宴人醉了,這宴飲離尾聲也不遠了。岑雍忖度著再讓妹妹上去再敬個兩杯酒,就可以打道回府洗洗睡了。哪想這一回頭,看見岑嬛投向上首的癡癡神情,楞住了。

岑嬛與岑睿生於同年,月份也差不了多少,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金枝玉葉。眼見這位公主殿下今年要及笄了,各地的貴族世家也陸陸續續去金陵王府攀親事,可這位姑娘眼高心高,凡夫俗子瞧不上。岑雍這又做爹又媽的哥哥整日擔驚受怕,憂著自己這妹妹瞧上個和尚或者道士那麽超凡脫俗的人物。

可岑雍也沒不想她看上的是傅諍哪!傅諍那個位子,看似風光無限,然卻是條走在刀尖上的路,這朝裏朝外,想殺他的人絕對不比想巴結他的人少。岑雍只想著自己的妹妹嫁個王孫公子平安一生,萬沒打算讓她去摻合朝政糾紛那一灘渾水裏。

岑嬛不知金陵王肚子裏打成結的一團愁腸,一雙妙目滿是紫衣莊重的男子,與岑睿低語時微皺的眉,執杯的手……

這樣赤/裸裸的火熱目光,想忽視著實是件很困難的事,肅然端坐的岑睿瞇了瞇眼,悄悄朝傅諍那傾了傾身子,挨著他,小聲的,像做賊一樣道:“朕的妹妹看上愛卿你了。”

這麽胡說八道的話都說出口了,傅諍瞥了瞥醉得飄然的岑睿,當即宣布了這場接風宴的結束了。

岑雍忙不疊地起身,又是一番謝恩之辭,急匆匆地拖著戀戀不舍的岑嬛公主離席了,生怕傅諍多瞧上她兩眼。

金陵王府的車架駛出了朱雀門,岑雍始得吐出一口濁氣,這皇宮還和當年一樣,哪裏都悶得人喘不過氣來。他開始有點同情自己那個見過寥寥數次面的六弟,小小年紀,一生就被關在了這不見天日的地方。

“哥哥,哥哥!”岑嬛雙頰緋紅道:“你覺得傅諍此人怎麽樣?”

我覺著很不怎麽樣!岑雍儒生般白凈的臉上黑氣熏天,將要想著法詆毀傅諍,斷絕了她的念頭,驟然一聲嘶叫,馬車猛地朝前一沖,頓住了。

一陣喧鬧後,趕車的小廝在外頭稟告道:“王爺,是徐家二公子的馬車不小心沖撞了上來,徐二公子正要過來賠罪呢。”

徐家兩個字甫一入耳,金陵王的眼眶紅了,他真的真的只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安分王爺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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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內,來喜吃力扶著醉得不省人事的岑睿下了禦輦,拖拖拉拉,總算回到了養心殿內。一進養心殿,岑睿垂耷的眼睛倏地睜了開,虛浮的腳步也穩健了起來,扭了扭腰往椅子上一攤:“總算是走了,上茶!”

來喜看著神清目明的岑睿,目瞪口呆:“陛、陛下您沒醉?”

岑睿剝核桃剝得不亦樂乎:“可笑!你主子的酒量可是海量。區區兩杯酒就醉了,當初在長樂坊不是被魏長煙那王八羔子給笑話死麽?”

來喜呆著的雙頰突然抖了抖,眼睛一個勁地眨啊眨,岑睿仍舊自顧說:“你不曉得岑嬛那丫頭有多煩人,再喝下去,指不定又想出個損人法子折騰我。早趕走了,早省事。”

“是麽,陛下?”

“可不是麽?!”岑睿義憤填膺:“你沒看到今天這丫頭看傅諍的眼神,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啊!其實呢……”砸吧了下嘴:“朕也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,如果傅諍是個普通臣子呢……”

難道您就會把公主下嫁給傅大人麽?來喜的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,可岑睿毫無所覺,往嘴裏丟了個核桃仁:“我也是不會把岑嬛嫁給他的、這丫頭就喜歡和我搶東西,老頭子賞我什麽,她就要搶什麽。沖著這一點,我就是把傅諍給閹了,再也不能如她願。哎,茶呢?”

岑睿不滿地擡頭,看見傅諍端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靜立在幾步開外,眸色如晦……

“……”岑睿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,顫著聲:“愛卿,能當朕什麽話都沒說過麽?”

這個,自然是不能的。

提著岑睿,丟進了禦書房,傅諍並沒有立即教訓岑睿,而是翻起一卷書,在椅中徑自坐下,再不管她。

做賊心虛的岑睿縮在一旁,動是不敢妄動,話是再不敢亂講,就這麽傻站著看著傅諍。畢竟這回她那話說得確然不好聽,傅諍生氣也是情有可原。

一炷香過去了,兩柱香過去了,站了不知多久,腳又酸又麻,可傅諍始終沒有搭理她的意思。她是個好動的性子,傅諍罰她、罵她、打她都受得,就是受不住被這麽白白晾著。

又熬了一炷香,岑睿耐不住認錯討饒:“朕剛剛失言了,傅卿莫往心裏去。”

賣乖?傅諍想起方才宴上她裝醉的模樣,演技當真不錯!翻過一頁書,淡淡道:“陛下是天子,怎能對微臣認錯?再說,”他輕飄飄道:“微臣又沒讓陛下站著。”

“……”岑睿又恨又悔,大力扯開椅子,重重坐下。

椅腳滑過地面,聲音很刺耳,傅諍一蹙眉,岑睿本能地規矩坐好。

兩人默默無言地坐了會,傅諍將手中書翻了大半,合上,道:“註解做得不錯。”

岑睿看了眼,是她這幾日在讀得關於帝王之道的書,傅諍又道:“但道理卻沒看進心裏。讓陛下看此書,不是讓陛下做些漂亮的表面文章給臣看。”

“文章做得不好看,你又要罵。”岑睿咕噥著反駁了句。

傅諍又問:“陛下方才說了句話,微臣想請教陛下。若微臣是個普通臣子,這句話是個什麽意思?”

岑睿眼神忽閃了下,傅諍沒有放過她這個細微的表情,一些疑問在心中逐漸有了答案。

“傅卿是個賢臣,書中說,賢臣不為拉幫結派、結黨營私之事。”岑睿沒法,只得道:“岑嬛是藩王的妹妹,傅卿身為首輔若娶了她,與藩王勢力連枝同氣,勢必……”

“勢必招來君王猜忌,惹來殺身之禍。”傅諍替岑睿將接下來的話說完:“看來陛下的書沒有白讀,臣甚是欣慰。”

岑睿兩眼翻了翻,書上說的是一回事,現實是另外一回事。朝裏面結成的小團體、小黨派還少麽?她這個做皇帝的能都宰了麽?一宰,明日上朝就她和來喜兩人無語凝噎,執手相看淚眼了。

宴上岑睿基本沒吃幾口東西,見傅諍還有說教的趨勢,忙打了個岔道:“過了午時了,傅卿與朕一同用些茶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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